九，血与血色
一栋破旧的铁皮棚屋，再以简单的木板和其他废旧材料加固，再用掉色了的彩纸在大门点缀上扭扭歪歪的‘克拉拉杂物回收社’一行大字。
不知名的黑色飞禽停留在屋顶，屋角边缘挂着简陋的瓦罐铃铛一晃一晃，只透过吱呀作响的大门就能隐约看见里面的情景。
芙莉德扶了扶额头，尽管她早就拉低了心理期待，但实在难以从这破败的大棚屋中看出这是个公司。
除了张贴在屋内的一张大大执业资格证，以上等精细羊皮纸为基底，镶着金色刺绣边框，其上盖着帕特纳达市政厅公章与商业局公章。
也不知道这些小鬼从哪搞来这张正规企业执照的。
“这个破烂地方...就是你们家...？”
尽管芙莉德知道这样并不礼貌，但还是忍不住问到。
“大姐姐，这就是我们家喔！你看门口这几个字，就是大哥哥写的，是不是特别漂亮？”
好似完全不在乎芙莉德口中的冒犯，沃尔指了指门匾上的挂牌，颇为自豪地说。
芙莉德这才注意到，那歪斜的褪色彩纸旁还挂着一个牌匾，上面写着回收社的名称，字体行云流水，像蛇行一样灵动，落笔处刚中有柔，与周围环境完全不相符。
“哪怕现在很简陋，但这块牌子挂在门口，也显得真是个像模像样的家了。”
“是么...”
芙莉德看了看一旁的林迪南，暗自惊讶于对方如此受这些孩子们欢迎。她本以为他这种出身的人必定遭人深恶痛绝。
“是的。尽管现在依然简陋，但也是一年来大家付诸心血建立一点点建立的。这里倾注了家人的祝福与同伴的努力，而我也相信，未来可以越做越好，让这里成为一个真正的家。”
一道略显年少的清脆女声从屋内传了出来，随后大门打开，一位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走了出来。
“欢迎林迪南大哥回来。”她的声线并不显得成熟，但眉宇间已像个大人般，沾染了许多不应属于这个年月的烦苦。“...还有，这位不知名的姐姐。我叫克拉拉。也欢迎你的到来。”
“称呼为我芙莉德即可。”
“小妹，这么久没见，怎么还是一副不甚开心的样子？感觉这样子再过几年，都可以直接假扮文兰那边的一种黑色眼圈的凶暴异兽了。”
林迪南笑着打了个招呼，看着克拉拉愈加浓厚的黑眼圈，调侃道。
“当然很开心...只是真的很困。不说了，先进屋坐坐吧，现在其他人还在出任务。”
克拉拉努力想瞪大倦怠的双眼，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眉宇间的疲惫。她拉开门让到一旁，示意二人先进屋。
......
“想去取一些‘五彩湖’里不同水域的样本吗...”
克拉拉靠在沙发上，眯着眼睛，她的语气依然无精打采，神态中却流露出了些许畏惧。
“若是以前自然没问题，大哥你们做好防护就能带你们去。只是现在...”
“是因为那些自称为血餐会的暴徒么？”
林迪南接过话茬，说。
克拉拉略感惊讶地看了林迪南一眼，点了点头。
“嗯。就是因为他们。自从三个月前神秘出现后，就一直牢牢管控着五彩湖周边，严禁任何人出入。也真是奇怪。废渊里大大小小的帮派不少，但也都只是为了废品回收的利益。他们却对这些漠不关心。”
“我此前听闻他们还时常强制要求人们下湖？”
“下湖...说是说需要去湖心帮他们找一样东西，但也只不过是送命的另一种说法。这种死地，不提供防护，直接把人丢进去。从一开始就没想着那些人能活着出来吧。”
克拉拉眼里嫌恶溢于言表，强硬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安。
即便是在废渊这种地方，也并不欢迎无意义的杀戮。人无论多凶，多恶，终究是有脑子的。为了利益能够随意草管人命，可肆意杀戮只是在损害集体利益。
“就没有人反抗么？”芙莉德问。
“反抗？怎么反抗。这种地方管理者们也不会愿意投下半分目光，怕污了自己眼睛。至于这里的其他帮派...呵。一开始想联合裹挟血餐的那几个小帮派，现在人皮都还在血餐门口的杆子上飘扬。”
“所以。这就是你们现在碰上的麻烦吗？”
桌上的热水已有些凉了。
外面似乎开始下雨，飘落的雨滴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了凄厉的嘎吱声。潮气巧妙地穿过了铁皮与木料的缝隙，贴在肌肤上舔舐。
“大哥你已经发现了么。”
克拉拉叹了口气，放下手中的木杯，看向林迪南。
她太了解这个照顾她们这么多年的大哥了。以他的能力与性格，当他已经发现端倪之后，无论她再怎么想隐瞒，也只是无意义，只是在侮辱大家的智慧。
“我本来不想把大哥你们也卷入这件事的。因为哪怕照拂我们这么多年的组织，面对我传上去的消息也保持了静默。”
克拉拉的话并没有责怪的意味，只是简单的叙述着一个事实。
“哦？你们那暗火不是在下城颇有威望的大帮派吗？怎么连个废渊都顾不住。”
芙莉德嗤笑一声，带着些许嘲讽。
“但愿只是真的顾不住。”林迪南看着杯中的水波晃动，想起了刚刚到来时酒馆里安可不同寻常的表现，与马吉克略有防备的话语。
他本以为只是自己错觉，但仔细回想后他无比确定，马吉克是在一直刻意防着他套话。
“无论是血餐真的惹不起，还是说暗火里出了问题，都不是我现在可以考虑的。”克拉拉像是早就对组织内的一些异状有所感觉，但这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。“既然大哥你已经察觉了，我继续隐瞒便也只显得无谓的愚蠢。当初试图一起联合向血餐施压的那几个帮派，背后就是我教唆的。”
“我当然没那个本事让他们为了自己行动，但只需要简单的利用情报的参差来制造信息不对等，就可以让他们都认为自己是为了自己私利。毕竟我背后是暗火，足以为我情报的可信度背书。”
克拉拉把腿蹬直，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，她双手抱着后脑勺，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。
“许多像我们一样的孩子，都被丢进湖里了。他们也会欢笑，也有自己的情感，也有着梦想和小心思，区别只不过是，他们没有一个为‘事业’牺牲了的父母，得不到暗火的照拂。”
“大哥。他们就该死么？”
看似是在向林迪南提问，但语气却是肯定句。克拉拉并没有等待林迪南的答复，而是直接自顾自的说了下去。
“至少我觉得不该。活在腐烂泥潭里的人也应该有仰望光明的权利，却被血餐的暴徒轻易夺走。”
她又想起那一天。
她听闻一个妹妹母亲得了重病，便带着些饭菜前去慰问。但等她走到门前时，却只看见了一片鲜红。
女孩的母亲被强行带走，女孩的哭声太大，被暴徒当场剁成了碎块。母亲前去阻拦，被一刀砍下了脑袋。
废渊里所有人都看见暴徒们是如何将一具无头的尸体丢入湖中。看见那脑袋如同个灯笼一样被一个女人抓着头发晃来晃去，看见破布袋里渗出鲜血的孩子碎尸。
像是真正的垃圾一样。
废渊里的风很大，带着盐粒咸苦的大风常常狂笑着从这撕裂的大地伤痕中呼啸而过。
但无论有多么让人皮肤皲裂的风，也再没吹散克拉拉心中萦绕着的血腥气。
“所以我想复仇。我没有听从组织的劝说离开，我只是借着派任务的借口把其他人都支去了下城，只有少数几位自己发现了真相的同伴，还主动愿意和我一起留在废渊送死。”
送死...的确就是送死。且很可能死的毫无意义，也毫无价值，就像那一天的垃圾一样。
克拉拉并没有告诉所有同伴，因为她知道，如果她说出来，那便不止她一个人送死。这只是她自己内心埋着的恐惧与怒火，不需要再连累信赖自己的伙伴们。
走向地狱之路，独行便可。
芙莉德有些讶异地看了看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沃尔。
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有些怯弱的小胖子竟也有如此勇气与胆识。毫无意义的卖报纸，恐怕也只是为合理在废渊中四处行走探查提供一个借口。
倒是她之前有些太看不起人了。
“虽然很想问问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做，但看来我们得先招呼一下要前来的客人了。”
林迪南站了起来，惯用的那层伪装已完全消退，展现出了曾被他敛入骨髓的那抹锋锐凌厉。
他直视着门口，而就仿佛回应他的注视一般，瓦罐铃铛清脆的碰撞声接二连三的响起。
随后，随着一声重响，吱吱呀呀的大门被一脚踹开，浓厚的血气像是化为实质般如浪涌扑面而来，几个赤裸上半身布满神秘刺青的壮汉破门而入。
来者不善。
“看来，待会儿还得谈谈大门的赔偿问题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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